城子崖下的土与石沉积着经年累月的历史印记,见证着齐鲁大地深邃悠长的文明之源;平陵故城中的砖与瓦堆叠起繁华多样的城市风貌,描绘着首府济南几经轮转的变迁之路。北扼黄河天险,南仰群山屹立,群泉竞涌于泰山与黄河之交接,雾气氤氲处,黑陶发轫于自然与人文的交汇。
今年3月,“沿着黄河看地名”寻访行动正式启动。此次,寻访之旅来到济南市章丘区,一同深入“黑陶之乡”,探寻悠久而多样的地名印记。
肇始龙山
“器壁极薄,漆黑光亮,器型规整,少饰纹缕……”在山东众多博物馆最为显眼之处,时常可以见到一批形制特殊的陶器陈列在展柜内,这些物件漆黑色泽中透着别样光彩,吸引着过往参观者的驻足。“龙山这一地名所蕴含的意义丰沛而悠远。”章丘区政协副秘书长、一级调研员翟伯承表示,于龙山区域肇始的文明曙光,不仅是章丘区最早的历史文化源头,也为同一时期诞生于黄河流域的众多文明赋予了一个统一的名字。1928年,考古学家在章丘区龙山街道发现了举世闻名的城子崖遗址,其中的文化遗存以精美的磨光黑陶为显著特征,自此,龙山黑陶之名正式出现,龙山也自此成为了众多文化遗迹统一的名称,章丘、黑陶与龙山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在一起。
此后,更进一步的研究向所有人揭示了章丘区的文化与历史同龙山的关系。“一座城子崖,上中下三层分属不同的文化时期,中下两层横跨龙山文化至夏代,上层则又有一座周代城址。”翟伯承解释道,跨越千年的三个文明不约而同地将驻地建立在龙山,正是章丘地区文明传承不息的明证。据了解,商周时期,少昊氏后裔分封于谭国,其都城谭城便构成了如今城子崖的最上层,此后谭国灭于齐国,城子崖上再无谭国。后历经千年沉积,成为了如今一处显眼的长方形台地。这块台地所处的地方,如今以龙山村为名,而其所属的街道,则被称为龙山街道。
“历城有一句老话叫‘先有历城县,再有济南府’,在章丘,我们也有着类似的说法”。翟伯承表示,作为当下济南的前身,“先有平陵城,后有济南府”中的“平陵城”便位于章丘。“平陵故城,又叫东平陵故城,与城子崖同样位于龙山街道,是济南这一名称最初的来源。”据文献记载,东平陵城在春秋时期是齐国的平陵邑,战国时期,平陵邑晋升为平陵县,成为齐国在济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汉高祖刘邦曾在章丘龙山平陵城置济南郡,济南在历史上的最早雏形由此而生。
“从东平陵城到如今的济南,这中间还有着另一段历程。”翟伯承说,汉文帝时期,齐王刘肥的儿子刘辟光被封为济南王,济南国自此确立,东汉末年,曹操曾任济南国相,且政绩颇著。后,随着东汉王朝的覆灭,东平陵城的郡国地位逐渐下降,由诸侯国改为州、县的行政处所。至唐朝时期,东平陵城并入历城县后,济南郡治也随之迁往历城,至此完成了济南的一次历史性“交接”。
“如今在章丘,我们还可以看到龙山与平陵古城历经岁月后留下的遗存。”章丘区民政事务综合服务中心主任李岭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为充分发掘独特的龙山地名文化,龙山文化博物馆与古谭国文化陈列馆相继开放。2017年,城子崖遗址列入第三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而在谭国故城中,千亩油菜花田正随着日光闪着黄色耀眼的光斑,吸引着游客前来思古怀今。记者也了解到,龙山黑陶也已成为山东省地理标志产品。
名定章丘
龙山的缘起至此告一段落,但章丘之名的由来却又引发了另一个故事。据翟伯承表示,章丘之名来源于境内的另一座山,这座山的背后串联着久远的黄河传说与生动的历史故事,“同样非常精彩”。
在如今的章丘区绣惠街道,往东南行七公里,会发现一座小山在沃野之上微微隆起。山体不大但尽显清秀,山峰不高却十分壮观。明朝时,著名文学家、戏曲家李开先罢官后登临此山,留下“平野千余里,南来首此山”的绝句,意指从北京往南行,这座山是他能看到的第一座山。在当地人眼中,它被称为女郎山,又叫“金牛山”。“但其实在隋朝时,它有着另一个名字,那便是章丘山。”翟伯承告诉记者,这座章丘山便是章丘之名的直接来源。如果详细考察其得名的原因,则又与其身侧汹涌奔腾的黄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距今约4000年前,黄河流域曾洪水为患,大禹治水的传说也于那时流传至今,据传禹麾下有名为大章、竖亥的功臣二人。顾炎武的《山东考古录》记载:“三齐记曰,章亥有三女,溺死葬此。”据当地人表示,因洪水而溺亡的三个女儿最终便是埋葬在了这座山中,此山便进而被命名为章丘山、女郎山。值得一提的是,除此种说法以外,进一步的考古发掘还为章丘山的命名提供了另一种解释。
1990年春,山东省考古队对女郎山南部进行了勘探和发掘,发现历代墓葬一百余座,而其中尤以女郎山西坡的1号大墓最为特别。“在考察了墓葬形制及出土文物等诸多方面后,考古人员基本确定了这一墓葬为战国时代名将匡章之墓。”翟伯承介绍,作为舜帝的后代,匡章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大将,更是齐国霸业最为重要的奠基者之一。在对燕国、秦国与楚国等大国的交战中屡屡战胜,甚至成为了战国时期唯一攻入秦关的将领。作为匡章的埋骨之地,以“章子之丘”命名,则更显得几分理所当然。
至此,章丘山之名出现。“秦汉时期,章丘区域分属数个县域治下,除平陵县外,在东侧另有一县以阳丘为名,亦流传后世。”翟伯承表示,至北齐,这一地区又改名为高唐,此时的县治已搬迁至章丘山南侧。到隋朝,因当时博州另有一县名为高唐,此处便取章丘山之名作为县名,此后,这个名称一直保留至今未曾更改,至今已有1400余年。
值得一提的是,在如今的绣惠街道回村内,近千米的章丘城古城墙遗址仍然得以保留,隐约间还能看到历史中章丘故城的繁华景象。
明水泉涌
《齐乘》记载:“盖历下众泉,皆岱阴伏流所发,西则趵突为魁,东则百脉为冠。”在源于泰山北麓的高山水与古济水的共同渗透影响下,济南及周边地区呈现出“千泉竞涌”的盛景。作为济南向东的延伸,章丘在“泉”之一字上也有着足以称道之处,且有那百脉泉这眼曾一度与趵突泉齐名的名泉。
而承接着诸多地下水脉的汇集,在章丘区中部,一条名为明水的街道成为众泉喷涌的明秀之地。“明水起初是个小镇,其名称至今也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翟伯承表示,五代十国时期,齐州上奏的奏折上可见“青州贼寇明水镇”等字样,明水一词沿用至今。据了解,明水辖区内现有明水、绣水、西麻湾三大泉系,在济南七十二名泉中,明水的百脉泉、龙泉、墨泉、梅花泉、西麻湾、眼明泉同样收录其中,“百脉寒泉珍珠滚”更是被历代章丘县志列为章丘八景之一。“茂林修竹、烟波浩渺,芦苇成片、水鸟成行……这便是明水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翟伯承表示。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这是宋代词人李清照在明水的亲眼所见,被誉为“词国皇后”的李清照,曾“词压江南,文盖塞北”,便是于明水出生长大。“有理由相信,是明水秀丽的风光与泉水的灵气塑造了这位伟大的词人。”李岭表示。如今,一座规模最大的李清照纪念馆便位于百脉泉畔的“清照园”中,也同时成为了一处进行李清照学术研究的主要场所。
而与此同时,不仅以泉著称,明水还因丰富的水脉资源而成为了南北交通的要道。据了解,章丘区内的绣江河便是因泉水喷涌而形成,河水北流极大地催生了工商业的发展,经由明水所产的高香曾燃遍京津之地。始建于唐朝的明水古城,到宋朝时期也已成为了章丘四大名镇之一。如今,充分依托明水的地名文化资源,历经数年打造,明水古城于今年的十月一日正式试营业。据了解,作为全球首个泉水主题公园,聚力打造“交通上人舟流转、建筑上村舍俨然、产业上农商辉映、生态上稻荷飘香、文化上古今交融”的泉水生态文化标志区,明水古城成为了集观光旅游与文化创意为一体的旅游休闲度假综合目的地。
幸福黄河
在章丘区西北部,黄河河道过境近21公里,坐落着黄河流域唯一以“黄河”命名的街道。“此前,这条街道曾经叫作‘老三区’,又叫‘临济区’,后因紧靠黄河的而又以‘黄河’为名。”李岭向记者介绍道,随着乡村振兴、滩区迁建等一系列重要工作的稳步推进,黄河街道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黄河在章丘,真正成为了造福一方的“幸福河”。
因濒临济水故道而得名,一座远近闻名的古村临济村便位于黄河街道以内。记者了解到,这座村庄在古代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据当地人表示,临济村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战国时期,曾作为齐国向西的防御城池,此后周边又以临济镇、朝阳县等为名,一座临济城便是那时立于其上。“村南面曾有一条大河,从东往西注入济水,两河交汇处有淤堵的高地,像用以区分二条河流的楔子。”李岭表示,当时的济水运输畅通,承担着运送食盐的重任,而临济正因坐落于两河交汇处而逐渐繁盛,成为一座繁华重镇。自宋朝起,临济大集便逐渐成为周边黄河流域最大的贸易集市。
随着黄河的频繁改道,曾经的济水变为如今的黄河,但因此而形成的“临济大集”传统却未曾断绝,随着黄河街道驻地的搬迁,原本位于临济村的大集也随之一同移入吕家寨村。“原先的大集仅有3米宽,大集搬迁之后,此地能同时容纳近万人赶集。”黄河街道吕家寨村党支部副书记徐绍东表示,历经700多年热度不减,传承自临济的大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黄河大集”,如今每逢重要节庆,周边民众还是选择自发前来赶集,共聚“黄河畔”成为了黄河街道的一大传统。
与此同时,黄河西瓜、黄河大米、黄河鲤鱼……借助黄河街道独特的地名资源优势,一批以黄河为名的地理标志产品也得以进入消费者视野。“在特定地理环境、由特定条件所造就的独特产品,经由注册审批,便成为了地理标志产品。”山东省地理标志产业协会会长孙明香表示,如今,地理标志产品越发成为实现“地名+产品”的一项重要途径,借由地理标志产品,黄河街道的地名文化也实现了对自身的表达。记者了解到,在黄河街道,“以瓜为媒、以节会友”的西瓜节活动至今已举办14届,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品尝西瓜,游玩打卡。黄河西瓜这一特色地名品牌的知名度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章丘的地下历史遗存极为丰富。目前,100余处古遗址与古墓葬星罗棋布地排列在章丘各处,其中又以新石器时期与汉代时期最具代表性,一系列重要遗迹被接连发现,组成章丘历史发展的大致脉络,也同时奠定了章丘“考古圣地”的地位。
章丘地区在后李文化阶段开始起步,经过北辛文化时期的积累,从大汶口文化中晚期开始,一直处在鲁北地区文化和经济发展的中心地位。其中,距今约9000—7700年的西河遗址,是山东已知最早的新时期时代文化后李文化典型遗址之一。该遗址内出土的陶塑作品造型逼真,全国罕见,为探讨陶器的起源提供了重要依据。距今5000多年的焦家遗址,揭露出包括夯土城墙、护城壕沟、祭祀坑和大型墓葬在内的诸多高等级设施,为探究黄河下游地区古代社会的发展演变进程提供了珍贵的线索。距今4000余年的城子崖遗址,其内部可分为周代城址、岳石文化古城、龙山文化古城上中下3层,出土有陶器、石器、蚌器等,为研究中国五千年文明史提供了实证。
两汉时期,东平陵城的治所在章丘,是现今济南城的前身,而洛庄汉墓和危山汉墓是这一时期山东地区的考古重大发现。其中,危山汉墓可基本确定为西汉济南国王刘辟光的陵墓,为汉代诸侯王陵的考古学研究提供了实物资料。洛庄汉墓据实物及文献推测,应为西汉初期吕国国王吕台墓,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出土的编钟编磬保存完好,音质动人,仍可奏出《阳关三叠》《茉莉花》等名曲。
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