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粥香四溢的腊八节,年味儿渐渐浓了起来。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街边摆摊儿的也花俏起来。人们来来往往,数着临近春节的日子,筹备着除夕夜最团圆最丰盛的那顿晚饭。
山东省有个叫兖州的县城,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有蒸面食的习俗。这些面食主要有馒头、豆沙包、枣糕等等。这些面食里面最不能出现的是菜包,因为当地老百姓认为,在笑话别人的时候“菜包”大概就代表了窝囊、不顶事儿。家里的老人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后辈是这样的“菜包”。所以过年不能蒸菜包。
年近腊月二十七八,各家各户大笼小屉里都开始冒出热气腾腾的麦香味儿了,那是一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香味。这种香味儿伴随了我许多年,直到多年以后我们家从原来的平房搬进了楼房,实在没法用地锅做饭才结束。
做这种面食所有馅料都是自己准备的,所以前期筹备的工作战线会拖得比较长。年前母亲需要提前半个月到集市上去购置上好的红豆。红豆的选择很有讲究,一旦买回来的红豆品质差会直接影响所有的豆沙包口感,所以这个购置红豆的工作从来只有母亲来做。母亲后来也没有传授给我们究竟什么样的红豆是好的,所以现在我也一直不清楚,幸而现在都有了成袋装的豆沙馅,算是省去了我选择食材的困惑。红豆要提前一两天泡在凉水里,年关前一般天气较为寒冷,所以泡发红豆要提前一些,这样放在铁锅里蒸煮的时间就会相对短一些。
记得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冻感冒了,在床上冻得哆哆嗦嗦,母亲却忙得不可开交,于是,锅底点着火了以后,母亲吆喝我赶紧起来去烧火,靠着大锅底很暖和。于是我爬起来裹着大棉袄坐在锅前的板凳上。其实锅底烧得都是很结实的木头,经烧,根本不用老往锅底塞新柴火,望着跳跃的火苗,鼻子被红豆的香味萦绕着,耳边是锅里咕咚咕咚的声音,蒸汽在不大的小屋子里氤氲散开,貌似仙境一般,我用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我大口呼吸着这些气,哈出的口气也是白色,但是混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又往锅底加了几根粗壮一些的柴火,火苗子越烧越旺,渐渐身上暖和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我竟然舒服地睡着了。母亲揉好了面进厨房叫我的时候,差点笑背过气去。被母亲拖出厨房的时候我还出了不少的汗,浑身上下舒爽了不少,这一顿烧火竟还把我的感冒治疗得差不多了。
母亲的面食手艺在我们那条街应该是最好的,她捏的豆沙包、揉的馒头、做的枣糕都是最好吃的,筋道又香甜。揉好的馒头、豆包和枣糕分两批或者三批开始上笼屉蒸了。这时母亲总会喊我们记个时间,整个上锅蒸的时间40分钟左右,锅底的火不能过旺也不能太弱,这个完全凭借多年的烧火经验。通红的火苗像一群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的脸,热乎乎的,红彤彤的,一会笑着奔跑,一会笑着打闹。
上锅约摸10分钟后,蒸汽就又重新氤氲散开来,一会儿整个屋子的上半段全是白色的雾气,这是最神奇的时刻。这恍若仙境的雾气里,什么也看不到,隐约能摸到笼屉,隐约能摸到锅沿儿,隐约能摸到站在高处的柴火,隐约能看到黑黑的土坯屋墙上的那扇小窗。我特别喜欢那些年在这些雾气里扮演神仙姐姐下凡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是爱上凡人的七仙女,在仙境里飞来飞去,在云彩上飘来飘去,变着法儿的戏弄凡间的牛郎;抑或是西游记里拥有特殊神器的神仙,就等着孙悟空上天来求我,然后我驾着祥云站在仙境里就可以帮助唐僧消灭取经路上的小妖怪;抑或是黑熊精大王手下的一个鬼机灵的小妖精,会变身、会妖术,上天入地,偷偷踩着云朵去天宫的南天门戏弄戏弄二郎神的猎犬……想想这些就觉得有趣无比。只可惜这样的想象总是被母亲一嗓子打断。“到点出锅喽,去拿大筐子来,拾馒头喽!”
喷香喷香的大馒头、豆沙包从笼屉里一个一个蹦到筐子里,那个香味儿,刚开始闻有麦芽的香气,到达鼻腔后就是甜甜的蜜糖味儿,忍不住用黑黢黢的烧火手捏起一个来,放到嘴里,一口就能咬到豆沙馅,软糯香甜得很,真是人间美味!可惜这时一个大巴掌必定会打过来,“叫你个小妮子嘴馋!”
蒸豆沙包的日子,真是幸福至极;那些藏满了香甜的豆沙馅,预示了今天长大之后的我们,生活的确如豆沙馅一样香甜。父母康建、安居乐业、儿孙满堂、父慈子孝,祖祖辈辈企盼的好日子我们每天都在过,过得踏实,过得安稳。
文/刘娟(山东省作协会员)